坐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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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車緩緩停下，他便提起了行李，向車廂走去。

上了車，列車上乘客零零星星，大約有一半的位子都空著。這車有些特別，一個人有兩個位子，一個位子是讓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著的，另一個則是讓人放行李的。車上的乘客每個人都只有一樣行李，就像他一樣。

感覺自已好像好久沒坐火車，他挪了挪臀部，讓自己以最舒適的角度坐著。一幕幕回憶如窗外風景更迭，在他的眼前播送著。

還記得他二十歲那年，一個人坐著火車，從鄉下到了這總是下著綿綿細雨的繁華都市，離鄉背井，為了求一個溫飽，也為了出人頭地。可是就那麼剛好，他在下了火車，準備尋找住宿的地方時，發現了一間小小的電影院。

在當時，電影算是很昂貴的娛樂，可是他總覺得，今後或許將有坎坷的路要前進，今晚，用一場電影來慶祝自己冒險的開頭，倒是件好主意。於是，他買了票，進了電影院，從此就不出來了。

他愛上了電影，在這小小的戲院當個放映師，對他而言是件樂事。他一做便過了十年。儘管薪水不多，電影院的生意也不是很好，但他熱愛這份工作，並期望永遠不會失去它。當老邁、膝下無子的電影院老板即將離世，宣布要關了這間店，他拿出所有的積蓄，將它頂了下來。

電影院的人潮依舊稀少，但他小心維持營運，減少不必要支出，只為讓這間電影院生存。

一天，他打算到外頭抽根菸，看見一個妙齡少女在電影院外，似乎已在外頭站了好久。她往電影院裏頭張望，卻不敢進去。他笑著問她：「怎麼不進去呢？」她害羞地指了指自己的衣服─那是件工廠制服，說道：「我穿得不夠漂亮，也可以進去嗎？」他笑了笑，歡迎她。

之後，她成了常客。再之後，她成了他的妻子。

列車繼續行駛著。他往車門上看了看，距離目的地，還剩沒多久的時間。

他想起昨晚，抱著孫子的感覺，彷彿回到幾十年前，初次抱起兒子的時光。那時笨拙，但喜悅。當他笑著，兒子也笑了，她在旁邊也笑著。他抱了好久都不肯將兒子交給她，她便在旁邊說著「好啦！抱久了手不痠嗎？換我來承受這甜蜜的負擔吧。」

抱著孫子，手有點痠，看看身邊，但卻找不到她換手，這才想起，她已經走了好幾年了。

探訪完兒媳、孫子，也該是道別的時候。他當然知道每段相遇必定伴隨著分離，而分離過後又是相遇的新開始，只是他就是不喜歡別離的氣氛以及道別。於是他決定，在夜裡悄悄離開他們，並把再見放進心中，用最從容的步伐前往一場約會。

列車停了下來，傳來了「終點站到了」的廣播。當車門打開，明亮的光一股腦衝進車廂，迅速包圍起出口，就像是無法看見盡頭的入口，正等待著想前往探索的遊客。在模糊明亮光線中，他看見老伴的清晰輪廓，穿著他第一次見到她的那身制服，有些傻氣，但又令人懷念。

他提起行李，笑著向他揮揮手，便往那道光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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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將刊登於越境文學《小事過多》專欄 (2011/4/23)